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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適醒來是因為被太陽光照得實在無法入睡,才一個猛子紮起來的。

她睡覺的房間裏,正對著床的位置是一扇大玻璃窗,平時裴適睡覺前都會把窗簾緊緊拉起來,她肯定是昨晚睡覺前忘了這回事。

接下來兩天是裴適的休息日,她起床後覺得腦袋太不清醒,於是打開熱水器洗了澡,吹幹頭發之後她終於覺得好些了。

幹爽的棉質襯衫套到身上,頭發久t違的有著清爽的味道。看著外面燦爛的太陽,裴適決定要出去走走。

這樣開始一天對裴適來講算是一件稀罕的事情,首先要是一個充滿陽光的天氣,恰好裴適是休息,恰好她今天頭腦混沌得再也無法坐在電腦前思考任何東西。

要一切都水到渠成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所以裴適決定要久違地真正“生活”一下。

她先是到甜品站買了一個麥旋風,然後一步步踱到宿舍附近一個小小的人民公園。

說是公園,其實是城區中心一片小小的綠地,種滿了綠植,也隔離了一些車來車往的喧囂。

冰涼的甜品入口,透過葉面灑在地上略帶溫度的陽光,裴適的精神終於放松下來。

她決定要用十分開放的思維去思考蘇望生的人生,不把她當作嫌疑人,也不把她當作受害者。排除一切,蘇望生只是一個出生在1978年,沒有比她大多少的女孩。

僅僅從這個角度思考,她畢業後可能會做什麽呢。

裴適之所以選擇了警察作為職業,在某種程度上也受到了她16歲那年看香港無線電視臺播出的陀槍師姐的影響。

裴適影響最深刻的並不是敢打敢拼的陳三元,她最佩服的是娥姐。

可以是家裏的小女人,也可以在知道丈夫出軌後嘗試挽留,後來確定了丈夫要騙走自己的錢時果斷揭穿真相選擇放棄。

她看到了女生不一定要柔弱,女生也可以拼搏。而且最重要的是,這種無懼無畏的精神,在一定程度上繼承了母親的堅定與不屈。

可蘇望生與她不太相同,蘇望生出生在小縣城裏,盡管只比她年長四歲,但家庭環境決定了蘇望生是不太可能經常收看電視,那麽當時能影響到她的又是什麽呢。

1996年,蘇望生畢業的時候是1996年。

在裴適的印象中,90年代最突出的問題其實是治安問題。各地大案頻發,那時攝像頭還不普及,各種搶槍搶錢的刑事案件層出不窮。

那時的小縣城裏,傳播速度最快的,反而是人。

口口相傳,比一天一出的報紙速度還快。

裴適將自己的思維帶回14歲的時候,對了,是保健品還有各式各樣有健身功效的枕頭和按摩儀。現在看來,這些宣傳有著神奇功效的產品的確都只是空有噱頭。放在90年代,這的確是人們信以為真的東西,為什麽,因為大家都這麽說罷了。

蘇望生會不會也信了呢?所以她才沒有在師範學院畢業以後成為老師。

這麽想著,手裏的麥旋風也吃得差不多了。今天的太陽並不猛烈,裴適散著步慢慢就走到了公安局附近。

她慢慢走進公安局的大鐵閘,看見就在鐵閘的不遠處一個老得弓著腰的婆婆正在不安地走來走去。

好像想進去公安局,也想離開這個地方。

沒有任何猶豫,裴適走到老婆婆身邊:“婆婆,你是有什麽事嗎?”

“啊,沒有沒有。”婆婆看到裴適以後笑了笑,那笑意極快的消失了,反而讓人覺得尷尬。

裴適很清楚上了年紀的老人家對公安局的忌諱,對她們那個時代的人而言,官官相護並不是什麽稀罕的事情。而且沾染了公安局的事情,她們也容易覺得晦氣。

“婆婆,我就在裏面工作呢,你跟我說說唄。大熱天的總不是隨便來一趟吧。要不然我們到對面聊。”裴適指著對面的小吃攤,一邊往對面走。

老婆婆似乎是想了一下,她慢慢跟著裴適身後走,一直到在小吃店裏坐了下來。

店老板認得裴適,直接從冰櫃裏拿了兩瓶礦泉水遞到裴適手上,裴適又點了兩碗小雲吞才在老人對面坐下了。

這時裴適看清楚了,婆婆是真的已經很老了,她枯槁的手臂上都是衰老的紋路,即使坐著,整個人也是傴僂著。

老人家坐下後還是謹慎地搓搓手,嘴巴抿成一條線,似乎還在思考到底要不要說出口。

直到兩碗雲吞擺到桌面上,氤氳的香氣模糊了兩人之間的距離,老人才像是放下了戒備向裴適說:“是這樣,我的女兒犯法啦,說要判刑,是來這裏可以看她不?”老人家有點不好意思的問裴適。

“如果已經確定了,那麽應該到看守所去。”裴適一邊給婆婆遞勺子,一邊說。

“看守所?”老人臉上是濃重的疑惑,似乎全然不知道接下來要怎麽做。

“你的女兒叫什麽名字呢?或許我可以幫你問問。”

“穗子,楊穗子。”婆婆看著裴適一個字一個字的說,生怕裴適聽不清楚。

“楊柳的楊,麥穗的穗,稻子的子。”婆婆一邊說著一邊用手在空氣中寫。

裴適本來要說的話哽在了喉嚨,她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告訴面前的老人她現在偵辦的就是楊穗子的案件,更別說她知道這件案子證據確鑿,楊穗子無論如何都難以逃避入獄的命運。

“我知道在哪個看守所,但是有點遠,你有什麽話還是東西要帶給她嗎?”

裴適迅速調整了心態,將話題延續下去。

“也沒什麽要帶的,就是看看她,哎呀。”婆婆擺擺手低下頭,仿佛在說無關緊要的事。

裴適認真看著婆婆,老人家穿的衣服是舊款的的確涼襯衫,長褲底下是一對塑料拖鞋。楊穗子雖然殺人,但考慮到她受到丈夫的多年壓迫,在獄中表現良好應該是有放出來的那一天的。

面前的婆婆,卻不一定能堅持幾年了。

裴適站起來,到店外面打了個電話以後回到婆婆面前說:“婆婆走吧,我帶你去看你女兒。”

老人家在路上一直說著好話,對裴適千恩萬謝,同時也有些焦躁。

看守所的外門是灰色的混凝土,老人家一下車就惴惴不安,但還是跟著裴適走過一扇又一扇鐵門,最後打開門後,楊穗子坐在玻璃隔板的另一邊。

“囡囡啊。”婆婆看到楊穗子沖到玻璃隔斷前面叫著,腳下不穩被自己另一只腳不小心絆了一下,裏面的楊穗子有點激動,更多的是一種無言的羞愧。

“你媽媽到公安局前面說想見你,我就帶過來了,你們聊。”裴適留下婆婆後就出了探視室。

這些年裏,無數的親人在這裏見面。

這裏總是呈現著兩種家庭關系的極端對立。一種孩子希望無限靠近父母,滿足父母,另一種孩子用盡全力擺脫父母對自己的影響,力求和自己血緣關系最深刻的兩個人能劃清界限。

而其中,年輕的子女對父母的反抗最為嚴重和直接,年紀越大的子女,對父親或是母親的感情更順從。

像是當她們長大,重新走過一遍父母曾經走過的路後,就意識到了那些曾經出現在父母身上的她們不能理解的順從與妥協,都是迫不得已,而非主動選擇。

然後她們變成了曾經的父親和母親,她們能夠互相依偎著共享同樣的價值觀。一起共享了痛苦和快樂,將對方的思維深刻融入了自己的生命中。

裴適很難評判這樣到底是好的還是壞的。

盡管相同的生活軌跡,比如當一個女兒長大,結婚出嫁,生兒育女。將自己的身份從女兒變成妻子,又從妻子變成母親。

會讓她共情起自己的母親來,知道當初自己的母親撫育自己是多麽的不易。

這樣的情況常常出現在女性身上,而非男性。

當一個男人長大,成為別人的丈夫,別人的父親。他似乎也並不會因此就理解了自己的父親,盡管在很大程度上,他們的行為會和父親一摸一樣。

透過鐵門往裏看,母女正淚水漣漣地說著話。

楊穗子的父親呢?裴適心裏默默想,大概是死了吧。

探視時間很快過去,老婆婆擦幹淚水走出來,又變成了那個雖然年老卻依然精神的老人家。

“穗子說想和你說幾句,麻煩你進去一下吧姑娘。”婆婆擡頭看著你說。

“謝謝你帶我媽來,謝謝。”裴適進去之後楊穗子站起來鞠了個躬,很是認真。

“至於我已經丟了很多年的那個孩子。”楊穗子盯著裴適說,“我希望她健康平安就好。”

兩人之間隔著玻璃,寂靜維持了半分鐘,那半分鐘裏裴適一直在思考,她覺得一個女兒應該知道自己有這樣的母親。

“我相信她會的。”裴適最後隔著玻璃認真的說了一句,好像是什麽承諾。

楊穗子笑了,轉身走回牢房。

裴適看著兩人的身影,母親為了女兒,女兒又為了女兒。

母性帶給女人的到底是什麽呢,是榮耀,還是枷鎖。

亦或二者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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